‘轰!’ 山林之中,雷声轰鸣。 一道碗口粗的闪电奔腾而下,劈向一棵大树。 ‘哗啦’的火光之中,树冠被拦腰劈断,倒落向地。 宋道长的神魂本身就勉强靠术法重聚,被这雷光电闪一劈,登时便又要不稳,软软的塌向了二弟子的后背。 "师父……师父……" 浑身湿透的青衫老者感觉到身上的老人气息衰弱了许多,不由带着几分慌乱无措的哭音喊了一句。 老道士没有回声,只是念着: "青小,青小。" 他已经有些神智不大清醒,全靠意志支撑。 因大雨封路,本想要原路返回的青衫老者听到他的话,咬紧了牙关,用力一跺脚,顶着风暴往前疾冲了出去。 "师父,师父,您撑住。小师妹,小师妹她在沈庄等您!" 他这话音一落,本来气若游丝的老道士像是注入一剂救心针,当即精神一振,涣散的眼神又凝固了几分: "对,对,你的师妹在沈庄等我哩。" "青小……长青……" 老者念着咒语,踩着泥水飞奔,很快到达永清河畔。 当年沈庄闹鬼闹的很厉害,沈庄被屠城一事,天下皆惊。 自那以后,虽说有传言沈庄的怨鬼已经被术法通天的人暂时镇压,不过住在沈庄附近的幸存者却接连搬。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,哪怕沈庄桑树重新长出,根本没有人敢靠近。 当年繁华的永清河畔,此时早就已经荒败,一些房屋杂草丛生,看起来格外的阴森。 只是这淋着暴雨疾赶而到的青衫老者一到河畔之时,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。 在他的面前,永清河的水变得格外凶暴。 浪滔从远处层层席卷而至,化为七八米的巨浪,‘轰’的拍向河岸侧。 原本停泊在岸边一些荒废的画坊、船只等,在这巨浪拍打之下碎裂为无数木板,随水波而沉浮。 河口处的码头早就已经被浪花击打坍塌,看起来阵仗格外吓人。 ‘轰隆!’ 雷音震响之下,可以隐约看到河内似是蕴藏着无数的丝丝剑气,随水波而摇曳,如同水中腾飞的游龙,杀气惊人,阻止着人下水。 见此情景,二弟子欲前行的脚步一顿,只是下一刻,老道士又开始发出呓语: "长青……青小……" 当年沈庄一役,一个弟子留在那里,一个弟子不知所踪,是老道士心中永远的痛。 他大寿将近,临死之前想要看一眼沈庄,自己怎么能忍心让他抱憾而去 青衫老者想到这里,顿时心中一狠,决意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师父顺利送入沈庄之内。 哪怕看不到大师兄与小师妹,就算故地重游,也算了却老人心愿。 他的目光转向了四周,只见那些荒草丛生的边岸中,有些已经废弃的小舟被逃离此地的人遗弃在了那里。 永清河今日不知起了什么邪性,河水湍急,浪流奇大无比。 这会儿雷音大暴雨急,就算是大船,在这样的情况下行驶也十分危险,更别提这样年久失修的小舟了。 不过时间紧迫,他已经不能再犹豫。 老道士又开始呓语,像是已经半昏睡了过去。 "师父别睡,找到船了。" 青衫老者甩了一把脑袋,冲向那小船,一手倒折扶住老人,一面抽推那小舟,拨出大量泥沙之后,终于将小船拉出,推着往河的方向滑去。 河内那些摇曳的金光不知是何物,但他也顾不得许多,将船推入水内。 那小船一入河水,顿时像是将河内金芒激怒。 无数剑气汇聚而来,化为万千星辰,将小船包裹在内。 "云虎山列祖列宗,保佑我师徒二人……" "大师兄,小师妹……" 二弟子见此情景,心中又怕又忐忑,却仍是强忍了恐惧,趁着那金芒未斩中船只的时候,将心一横,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老道士放了进去。 ‘哗啦——’ 船吃了重量,入水又深了几分。 说来也怪,老道士入船的刹那,那些本来寒光凛冽的剑芒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,一下竟变得异常的温顺。 先前还波涛汹涌的河流,在老道士躺靠进船中之后,逐渐平息。 "师父……师父……" 提心吊胆的青衫老者一见此景,不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。 席卷的巨浪慢慢的停了下来,像是怕惊扰到了昏睡之中的老道士。 船底的剑光如同遇到了亲人,亲昵的围绕在船的四周,防止危险的侵袭。 眼前的一幕令得二弟子有些不敢置信,一连唤了老道士几声。 破旧的小船装着毫不知情的宋道长,随着波涛微微摆动,格外的平稳。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神迹,明明不可能,却又令他亲眼所见。 "莫非,莫非,"二弟子想到了一个可能,喃喃自语: "是我云虎山祖师显灵" 他不明就里,虽然不知为何这河中的剑光对老道士庇护异常的原因,但他却也忐忑不安的坐了上去。 入船之后,那波浪并没有打来。 水流涌动之中,推挤着装了两人的小船慢慢的飘向江心。 小船晃晃悠悠的走,格外平稳,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所保护着,令二弟子渐渐安心。 这一放心之后,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。 小舟只是废弃的船,他慌急之下推舟入水,却忘了找根船桨。 此时船虽说在行,但速度太慢,老道士的情况危急,可不能依照这速度慢慢的等。 可惜这会儿船已经离岸十几米,他又不敢将老道士独自留在船中,上岸去寻。 "师父……师父……" 二弟子想到这里,格外痛恨自己的粗心与蠢笨。 若是因为他粗心大意的缘故,而使得老道士抱憾而去,那他一辈子也不会感到安心。 一个已经五十来岁的人,此时心中的那根弦像是一下崩断,看着脸色灰败的老道士,不由痛哭出声。 哭嚎声穿破暴雨、雷云的封锁,传向整个江面。 一秒—— 两秒—— 三秒—— 数息之后,本来已经平静的江面,突然开始泛起涟漪。 ‘咕噜——’ ‘咕噜——’ 水花声阵阵响起,像是水下有气泡钻涌而出。 初时只是少许,但许久之后,那气泡越来越多,整个江面像是一口烧开的大锅,河水开始沸腾。 这一异象惊住了正在嚎啕大哭中的二弟子,他惊骇无比的抬起了头,接着他看到了此生之中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—— 河面之下,钻出了一只腐烂的漆黑骨臂,‘砰’的一声抓住了船弦。 "师……" 青衫老者身体一抖,本能的想将老道士护住。 可是那黑气缠绕的煞尸出现之后,并没有攻击船内的两人,反倒伸手抓着小舟,将舟往前推移。 紧接着,一只手、两只手、三只手…… 河面之上黑气环绕,阴云卷动之中,出现了一些早就已经死去的鬼魂。 "感谢老仙长,这些年来为我做法超度。" "老仙长,当年多亏你将我尸骨埋进土里。" "老道长,我来助你……" …… 一张张不同的死者面孔出现,与煞尸一道,推着那原本缓慢的小舟像是离弦的箭矢,一下飞奔了出去。 他们都是曾或多或少受过老道士的恩惠,亦或是感念老道士高洁而温厚的人品,愿意为他尽一份之力。 初时的惊恐、骇然褪去之后,二弟子的心中又涌出骄傲、感动之情。 "师父,师父,您睁眼看看哪……" 他痛哭出声。 若是老道士能看到这一幕,知道他这些年的坚持换来了回报,必定会感到十分的欣慰。 …… 而另一边的沈庄之中,孟芳兰以为宋青小毫无防备,装作被张守义激怒,准备暗渡陈仓偷袭宋青小之时,却被她身后突然钻出的一头巨狼一掌按落下去! 红莲业火燃烧而出,‘滋滋’涌向她的全身,令她发出痛苦无比的嚎叫声。 尸身皮肉被烧得‘噼里啪啦’作响,使得孟芳兰好像回到了当年死后,孟家做法伤她时的情景。 那会儿她将死不久,临死前一口怨气未出,将鬼魂封印在了体内。 所以孟家做法时,她尸身与神魂俱都受创,更是怨恨。 此时银狼压制之下,又让她想起当年的无能为力,不由更加的怨恨。 银狼低头咧嘴,即将撕咬向孟芳兰的尸身。 那尖齿寒光闪烁,纵然她尸身成煞,恐怕也会被这妖狼王利齿撕碎。 孟芳兰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,她化身魔煞之形,在这巨狼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。 "沈郎……沈郎!" 她发出尖厉的惨叫,令人闻之而胆颤心惊。 在她的叫喊声中,那鬼树的巨冠变得更大,阴影覆盖而来。 ‘嗖——’ 一条白绫凭空出现,从巨大的树冠之巅垂了下来。 在银狼即将撕咬到她尸体的刹那,一下卷缠住了银狼的脖子,将其用力吊起! 银狼的低哮声中,巨大的怨煞之气将它勒住,以上吊之势挂在了半空。 按压在孟芳兰后背之上的重山仿佛一下被搬走,令她缓过了气,闪身躲离。 ‘嗷。’ 银狼怒嚎,半空之中身形一抖,长毫乱飞之间,封印在它体内的一头头八阶妖兽现形。 群兽咆哮,那股气势足以震慑天地。 五头巨兽出现,飞天的、遁地的,将偌大沈庄挤得密密实实,将试图遁逃的孟芳兰拦截在内。 孟芳兰身躯急颤,骇得头上凤冠的数条断裂流苏疯狂撞击,发出急促的响声。 吊在半空的巨狼王身形一拱,前肢的长甲宛如锋利无匹的宝器,‘嗞啦’一声将白绫撕碎。 它身体庞大如山,却又极其敏捷,在半空之中翻了个滚,还未落地,又身体一摇,发出一声厉啸。 ‘呜——’ 长啸声中,它的身体再度暴涨十倍,化为一头奇大无比的可怕巨狼,用力往那参天鬼树的树杆拍了下去! ‘啪——’ 一掌拍落,利爪抓进树杆之中,巨树的树杆被抓裂,涌流出大量的漆黑血液。 树身晃动不止,随着血液一流,变得格外萎靡。 数百年来,孟芳兰的神魂与鬼树早就相融合,这一拍之下令她受创不轻,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。 她真的急了,甚至顾不得与宋青小作战,欲先将毁树的银狼击退。 "你的对手是我。" 她正欲闪身,宋青小却冷冷说了一句。 弥勒的身影一闪,将她拦截住,令她分身乏术,无法离去。 "你找死!" 到了这样的地步,孟芳兰看出宋青小有备而来,显然是决意要置自己为死地。 无论是银狼、魔神阿七,还是宋青小,都是狠角色。 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,双方必定会要死一个的。 "我只恨当年没有将你杀死,竟为我今日留下一大祸根。" 她心中悔恨无比,怨毒出声。 当年她受了宋长青蛊惑,又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,再加上宋青小又受了重伤,因此疏忽大意。 若早知当年一时无心之失,会换来如此大的祸事,她当日就该不顾转世姻缘之约,强行将宋青小杀死。 "不知悔改。" 宋青小的目光冰冷: "我今日要替当年死于你手中的父母亲人、两次遭屠城之苦的百姓,还有这几百年时间中,被你害死的那些无辜者亡灵报仇血恨!" "哈哈哈——" 孟芳兰一听这话,不由癫狂大笑出声: "呸!伪君子!" 她最恨这样的说教。 当年她出事时,无人理解,就连父母也觉得她魔怔。 临死之前的痛苦她永生难忘,被爱人抛弃独自前往鬼域,却因怨气缘故,被黄泉之路所拒。 所以几百年的时间里,流连于人间之中,看别人花前月下,有情人终成眷属,而自己明明痴心一片,却父母反对,最终独死。 沈择宁死后,她因为已经成了气候,无法前往地府,与情郎分离。 自此几百年,受孤独所笼罩。 怨憎恨,爱别离,求不得。 人生情爱之苦,她都尝尽。 无论是身前死后,她最恨的就是这样对她说教的人,偏执孤拧,一条路行到底,哪怕那条路是错的。 ‘砰砰!’ 银狼化身巨狼王,拍打撕咬鬼树。 那树杆被拍得稀碎,无数残枝落叶化为阴气散逸。 孟芳兰的身体受到了影响,但她却像是已经生出拼死一搏的戾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