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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争吵(第1页)

    次日傅深醒来,严宵寒早已离府。两人昨晚不欢而散,下人们多少有所察觉,今天异常安静,生怕一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。    傅深旧梦重温,想起许多过去的事,反而不觉得昨晚的争执是什么大事。人各有志,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走正路。况且严宵寒的为人他心里有数,谈不上善良忠厚,可也绝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情无义。    这一天靖宁侯府的访客络绎不绝,继傅深宫门长跪、六位御史联名上奏劝谏、颖国公告病闭府之后,京城有无数人等着看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。肖峋当然不好直接传达傅深编的瞎话,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侯爷正在严大人府上养病。然而这句话实在令人浮想联翩,消息灵通的人稍微一打听,听说礼部正着手筹备二人婚事,便知道严傅二人联姻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。    相比之下,严府就清静得多了。一是因为严宵寒尚在朝中,试探都被他挡了回去,二是飞龙卫恶名太盛,愿意同他往来结交的人实在有限。傅深天性随遇而安,舒舒服服地在严府悠游度日,觉得这里比他那荒草丛生的侯府强了百倍,有赏心悦目的漂亮侍女,一天三顿不重样的正餐和花样百出的点心,除了不得不捏着鼻子喝沈遗策开的苦药汤外,一切堪称完美。    傍晚散值,严宵寒一进院子就听见傅深在屋里感叹:……贺眺的字画,如今是有价无市,多少人求一幅而不得,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挂着……你家大人能看得懂吗    自从他来,严府的气氛就有点不够稳重。侍女细碎如银铃的笑声顺着半掩的窗户飘出来,严宵寒脚步一顿,侧耳细听,心里忽地冒出一股既安稳又不平的滋味来。    他无理取闹地心想:给你端药喂水的明明是我,陪你赏画喝茶的也该是我,凭什么你和她们有说有笑,对我却连个笑脸都吝啬    他想再往前一步,可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。情绪上头的昏昏然倏地冷了下来,严宵寒在心里把刚才那番思绪又咂摸了一遍,仿佛空口嚼了一把冰碴,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,扪心自问:是啊,我凭什么    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,严宵寒觉得自己像个被打碎了壳的蜗牛,昨夜破罐子破摔后,今天再也撑不出一副镇定自若的铠甲来面对傅深。    他这样想着,底下脚步跟着一转,反身往院外走去。没成想屋里有个耳朵特别尖的丫头,听见足音往外一瞥,正好抓了个现行:老爷回来了。    众人忙开门迎他进来,傅深从书架前转过头,手里捧着枸杞红枣茶,眼底有尚未散去的笑意,如同特意为他保留的,招呼道:回来了。    严宵寒没接到意想之中的冷脸,愣了一下。傅深见他脸色不好,关怀道:怎么了,遇见什么事了    他对侍女们道:都下去吧,让厨下准备晚饭。我跟你们老爷说几句话。    那姿态语气,真如这府上的另一个主人一般。以前严宵寒从未设想过他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夫人,或许孤老终生也说不定,可眼前这个场景,却自然顺畅得仿佛是顺着他的心意拓印而来,不期然地填上了梦境缺失的那一块。    他不愿意再深想,整理情绪,在傅深对面坐下:礼部卜定的婚期是二月十二,花朝节。依我之见,赐婚圣旨刚发下,现在去跟皇上说你要回北燕,必定提一回驳一回。不若再等等,等到年底时,你上一道折子,言明即将成婚,恳请回燕州祭拜父叔,遍告同袍。正月出发,二月回京,只怕皇上就允准了。    傅深略一思索,点点头:说得有理,那就这么办吧。    他恍然意识到,自从与严宵寒住在一起后,他说就这么办的次数就直线上升,这种感觉十分奇特,他没有任何被剥夺决策权的不满,反而觉得很省心。因为如果换做是他自己,八成也会作出同样决定。    更难得的是,能让傅深挑不出毛病的决定,必然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。严宵寒作为一个外人,能设身处地地替他着想,一次两次是偶然,次次如此,就是藏得很深的体贴用心了。    不用自己操心的感觉真好,傅深心中幽幽暗叹,谁要是得他真心相待,恐怕能让他给宠废了。    两人说完正事,相对无话,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。半晌后,傅深主动挑起话头:你刚才脸色不好,出什么事了    严宵寒坐在圈椅里,脊背仍挺的笔直,摇头道:没事。    傅深信他就有鬼了,只是他再灵透,也猜不出严大人海底针般的心思,试探道:是没睡好,还是……你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    严宵寒眉梢一动,显得有点讶异,但没作声。    傅深算是看透了,这个人嘴上说着没事,但满脸都写着我有事,我不说,快来哄我。    他心想:惯的你。    然而嘴上却继续问:真生气啦因为我昨天让你滚    严宵寒状似不屑地用鼻音哼了一声。    傅深强忍着笑,一脸既然你求我了,我就勉为其难地哄哄你地说:我错了,我不应该让你滚。您大人有大量,大量,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,嗯    严宵寒定定地看着他,盯得傅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,硬着头皮迎接他的目光,片刻后,严宵寒猛地别过脸,扑哧笑出了声。    傅深暗松一口气,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根,有点发烫。    他莫名其妙地心想:我有病吗怎么不干脆让他气死算了。    严宵寒好半天才止住笑,傅深刚才假装出来的温存已荡然无存,瞥了他一眼,凉凉地道:这回好了,不耍小性子了    严宵寒拱了拱手,坦然道:好了。多谢侯爷体贴。    傅深嗤笑,转动轮椅往门外行去:多大人了,丢不丢人。    当夜,重归于好的两人再度齐聚卧房,没什么正事,只是严宵寒睡前来看他一眼已成惯例。这些天里傅深更衣沐浴、出入坐卧,无不是严宵寒亲力亲为,唯独进药这一项,由于他白日不在府里,除了最初几天外就没再亲自盯着。睡前一刻钟,侍女送药进来,恰好严宵寒被傅深支使去书房帮他找本书,等他回来,傅深倚在床头,桌上药碗已经空了。    严宵寒总觉哪里不对。他把书拿给傅深,疑惑地看了一眼药碗,傅深注意到他的目光,随口问:看什么呢    严宵寒转过脸来,目光如蜻蜓点水,在傅深面上一掠而过。    不对。    傅深:嗯    严宵寒问:你喝药了吗    傅深:喝了。他伸手一指:碗在那儿呢。    编,接着编,严宵寒火冒三丈,要不要我拿面镜子来给你照照你嘴唇都是干的!喝药你用哪儿喝的,耳朵眼那药没给你治治脑子吗!    傅深:……    完球了。做贼不妙,被抓了个正着。    严宵寒一看他那哑口无言的样儿,就知道这种事傅深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了。他气急败坏地在房间转了一圈,最后从床边踢出一个白瓷痰盂,低头一看,得了,人赃并获。    傅深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,伏法认罪的态度很诚恳。    严宵寒指了指他,勉强把肝火压了下去,出去命人再煎一碗药来,回屋把门一关,沉着脸道:说吧,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    傅深呵呵干笑数声:别上火,我的风寒已经好了,那药吃不吃没多大关系……    ‘没关系’严宵寒冷冷地反问道,谁告诉过你那药可以不用吃的,沈遗策还是我    傅深:……    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地忍耐着没有翻脸了,全是看在严宵寒是为他身体着想的面子上,然而那专揭人短的混账东西还不消停,继续喋喋不休:仗着年轻糟践身体,你不想想以后老了怎么办你身上有多少伤自己心里没数么,风寒治不好,等落下病根你再长记性就晚了!    傅深被他叨叨的脑仁疼,他个性中有刚愎独断的一面,多少年没人敢这么骂他了,原本是他理亏,严宵寒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。傅深不耐烦地一挥手:行了,没完没了还。用不着急眼,我肯定不会让你守望门寡……嘶!    严宵寒出手如电,一把钳住了他的下颌,低喝道:别胡说!    他是真的动怒了,手劲极大,傅深感觉自己下颌骨快要被捏碎了,可也正因如此,他终于看清了严宵寒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痛之色。    他心中蓦地一软。    傅深吃软不吃硬,特别是一贯强硬的人偶然流露出的一丝软弱,更容易击穿他的心防。    何况他本来就理亏。    他举手握住了严宵寒钳制着他的右手,安抚似的轻轻拍了几下:好了好了,对不起,我错了,好不好    严宵寒松手,傅深却没放开,仍然将他的手虚虚地握在掌心里,无端有种温柔缱绻的意味。    他垂眸一看,心火便被浇熄了大半。    严宵寒长叹了口气:气死我了。    傅深赶忙认错道歉,再三保证自己只是一时嘴欠,以后一定不信口跑马,说到最后,自己也忍不住笑了,摇头道:今天这是怎么了,净惹你生气了。    严宵寒仍然板着脸,眼角却弯出个小弧,凉飕飕地评价道:混世魔王。    仔细想想,回京以来情势一路急转直下,埋伏暗杀、阴谋诡计、皇帝赐婚……哪件不让人忧心忡忡,辗转反侧怎么现在反倒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引得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,争吵又和好。    闲得慌么    铁骨铮铮如傅深,心机深沉如严宵寒,在外面呼风唤雨威风八面,回到同一屋檐下,原来也是肉体凡胎,七情上脸。    只因为这里是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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